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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苏百年】我眼中的苏联专家杜马舍夫:那份对中国的感情刻骨铭心

作者:曹通一

2020/10/14 16:14:59

上世纪 90 年代,作者与杜马舍夫在莫斯科

  1958年,还是小学生的我,参加了由上音附小副校长吴国钧与黄国英老师指导的区少年之家合唱团,以及由上海普教系统音乐名师薄兰谷老师指导的合唱队(薄老师70年代创作的歌曲《火车向着韶山跑》曾传唱一时)。正是在他们的引导下,几年后我迈进了上音附中的大门。

  记得当时合唱团经常演唱的歌曲有湖南民歌《一根扁担》、宁波民歌《马灯调》、苏北民歌《高邮鸭蛋》,还有外国歌曲,如波兰民歌《小杜鹃》。苏联儿童歌曲就更多了,如《一只小鸡》等。在我们的活页歌谱上,经常看到“(苏)列·杜马舍夫编曲”的字样。老师说,他是在北京的苏联专家。这样,除了聂耳、冼星海、莫扎特、贝多芬外,杜马舍夫的名字是很早出现在我记忆中的音乐家之一。

  “我们现在就生活在对中国的回忆之中……”

  见到杜马舍夫先生,是近40年后。1997年,已是上海音乐学院作曲指挥系教师的我,来到国立莫斯科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留学,成为了一名合唱指挥专业的研究生。受郑小瑛老师委托,9月初一到莫斯科,我就去探望她的老师,也是我心仪已久的杜马舍夫先生。

  从学校宿舍所在的地铁环线“红色普雷斯尼亚站”(1905年革命发生地)出发,仅5站,就来到环线南端的帕维列茨卡亚站。按图索骥,找到一栋楼。见一位老者正看着几个小孩玩耍。心灵感应吧,我上前一打听,他回答“爱德,牙”(这是我)。我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来。他高而瘦削,背微驼,年近八十,但从厚镜片中透出机智的目光。

  他引我上了楼,出乎意料,他家的房子倒是敦实,敞亮,只是客厅里放了一张硕大的维也纳式的大客桌,似乎塞满了房间。他兴奋地叫道:“娜塔莎,郑小瑛的朋友来了”。他的夫人娜塔莎,俄罗斯老太太,胖胖的,已腿脚不便,一直坐在桌边。“郑小瑛前几年来,就住在我们家。”她说。我忙向两位前辈送上郑老师的问候及一封信。看着两位老人读信时的欣喜模样,我感受到他们与郑老师之间几十年深厚的师生情谊。他们打开了话匣子,由娜塔莎主讲:“他呀,我也是,我们现在就生活在对中国的回忆之中”。

  他们是1954―1957年来北京的。建国初期,大批苏联专家援华,其中包括一些文化艺术方面的专家,如芭蕾舞专家古雪夫,他指导了北京舞蹈学校《天鹅湖》《鱼美人》等大型舞剧的首演与创编,是新中国芭蕾舞事业的开创者之一。杜马舍夫先生则指导中央歌舞团合唱团并推动了中央乐团合唱团的建立。

  他最为中国音乐界铭记的,是在1955年举办了在中国前所未有的合唱指挥训练班,其中司徒汉、郑小瑛、秋里、聂中明、方仞、郑裕峰、施明新、曾理中、张明权、萧白等,以后都成为了中国著名的指挥家。后来也成为著名指挥家、音乐学家的黄晓同、于润洋也曾一度参加了这个训练班的学习。老两口一个一个数念着他们的名字,记忆仍是那样的清晰。是啊,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杜老的贡献,是我们后辈不能忘怀的,对中国合唱事业来说,他是功臣!

杜马舍夫专家让郑小瑛替他教视唱练耳课

  老艺术家经常去郊外“达恰”种地、收割

  这以后,我又去过他们家多次,有时还与上海外国语大学老师白屹等一起去看望他们。照样会在楼下碰见,有次还碰见他风尘仆仆地从城郊“达恰”(别墅,其实是带一块土地的简屋)归来,提着在自己土地上收获的西红柿、黄瓜、马铃薯,背着一把我见过的最小的锄头,很轻巧,可能是黑土地比较松软吧。

  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有一次在宿舍碰见一个同学从离莫斯科不远的弗拉基米尔市老家回来,他兴奋地告诉我,他们家昨天新建了一个大园子。他说,他与父母开车到弗拉基米尔郊区见一块田地风景甚好,就自作主张划了一个大圈子,立下树桩。“有多大?”我问。他说:“一眼看去,有树林,有小河。”他们问当地人,当地人说:“别力,别力(拿去吧),你们能管这块荒地,挺好。”当时我好像在听天方夜谭,同时也对俄罗斯的地广人稀有了更多的认识。

  杜马舍夫先生虽然年事已高,但乐此不疲,经常坐地铁去郊外“达恰”种地、收割。后来知道,这是莫斯科市民生活的常态,贴近乡野,领悟大自然的赐予,是一种生活的情趣。暑假坐船沿莫斯科运河北去,沿岸到处是帐篷、大伞,度假的家庭,或游泳,或野炊,有滋有味,哪怕是在困难的时期。这可能是民族性格使然吧。

  每次到杜马舍夫先生家,他老俩口常爱拿出四十年前的旧影集翻阅给我们看。“这是毛泽东,这是朱德,这是周恩来……”他们的眼里放着光,似乎也年轻了几岁。“我们经常能看到他们,经常有宴会,招待会”,他们沉浸在回忆中。“中国的饮食是艺术品,花样太多了。暑期我们全家经常去北戴河度假,那里的沙滩很棒。”从他们的叙述中,我得知了新中国是多么盛情地款待了这些苏联专家们。离开中国后,杜马舍夫先生又去朝鲜、蒙古当了几年专家。但他们说,在北京的日子是难忘的。这些苏联专家至今仍感念中国人民的盛情,他们也为能参加新中国的建设出一份力量而深感自豪。

上世纪 50 年代中期,郑小瑛与杜马舍夫在北京

  难忘风雪中他颤颤巍巍的背影

  在莫斯科音乐学院留学的三年,是收获的三年。我不但领悟了俄罗斯文化艺术传统的博大精深,也深深体会到了中俄两国人民的深厚情谊。我在莫斯科举行的几场音乐会,每次都邀请杜马舍夫先生出席、指导。

  记得有一次音乐会是在初冬的下午举行的。4点多钟音乐会结束后,由于外面天色已转暗,雪花飘飘,因此杜马舍夫先生着急回家。我把他送出音乐厅,他见我还穿着演出服,执意不让我再送了,好在地铁站就在短短直街的那一头。我站在门口,见他瘦高的背影颤巍巍地在北国的风雪中远去,不由得心中生出不舍,这幅图景深深地印在脑海中,至今难忘。

  春暖花开的四月,我的毕业音乐会在莫斯科音乐学院大音乐厅举行,我又一次邀请了杜马舍夫先生前来观听指教。那场音乐会隆重而成功。杜老很高兴,并与出席音乐会的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的文化、教育参赞亲切见面。参赞们向莫音领导、导师和杜老表达了衷心的感谢。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杜马舍夫先生。

  2006年7月第四界世界合唱比赛在厦门举行,我与郑小瑛老师都是这次大赛的国际评委。她告诉我,两个多月前,杜马舍夫先生去世了,享年87岁。我们都为失去了敬爱的老师、专家痛心不已。我们忘不了他对中国人民的友好情谊,以及对中国音乐与合唱事业所作出的杰出贡献。

  中国人民真诚的朋友杜马舍夫先生,我们永远怀念您!

  (作者:我会留苏分会副会长、上海音乐学院指挥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