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圈
芬兰全国的国土有三分之一在北极圈以内,所以没有跨入北极圈,就算没有来过芬兰。8月中旬,趁着去丹麦阿胡斯参加夏季理论化学研讨班的机会,我们带着刚满一周岁的卡尔进行了一次环斯堪迪纳维亚旅行,从丹麦进挪威再穿过瑞典,北上进入芬兰来到罗瓦涅米,最后回到赫尔辛基。在罗瓦涅米,我们跨过了北极圈。
罗瓦涅米(Rovaniemi)是芬兰进入极地拉普兰的门户,也是拉普兰地区的首府,虽然只是一个人口5万的小城,但已经是北极圈里最大的城市了。拉普兰是芬兰原住民萨米人居住的地方,冬天的茫茫雪原上萨米人驾着雪橇飞驰是那里永恒的画面。北纬66度33分的北极线,正好横穿城市北部的北极村,那里号称是圣诞老人桑塔克劳斯(Santa Claus)的家。
八月的北半球在其他地方可能正是炎热的酷夏,可是北极圈附近已是秋寒,天色昏暗、冷风刺骨,由于事先有准备,我们带上了厚毛衣,还为卡尔带上了一身棉袄。来到北极村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跨越北极线,村外马路边上一块招牌下面有一条显著的白线,那就是北纬66度33分线了,跨过北极线后,虽然只在北极圈里走了几步,我们还得到了一张进入北极圈的证书,值得好好保存一番。
北极村的核心是圣诞老人之家,这座中间有着尖尖屋顶的木屋群,外形就充满了童话气息。全世界有好多地方都号称是圣诞老人的故乡,但这里能为外界广泛认可,还要追溯到1927年时一位电台播音员的灵机一动。那一年芬兰和苏联确认以拉普兰的科瓦通图里山(Korvatunturi)为界来划分两国通往北冰洋的分界线,科瓦通图里在芬兰语里是耳朵的意思,因此,芬兰国家电台儿童节目主持人马库斯大叔(Markus)受此启发,他在节目中告诉小朋友圣诞老人和他的两万只麋鹿,住在拉普兰一个叫做耳朵山的地方,因为山有耳朵,他可以听到全世界各地小朋友的话语,知道哪个孩子乖,哪个孩子淘气。这个故事传了开来,再加上拉普兰真得有很多驯鹿和雪橇,因此得到孩子们的认可。其实科瓦通图里离罗瓦涅米还有200多公里路程,那里是圣诞老人的故乡,而罗瓦涅米则是圣诞老人办公的场所。在圣诞老人之家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圣诞老人办公室和邮局。每天,穿着红衣服、留着白胡须的圣诞老人都在办公室里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与游客合影留念,邮局里也能收到来自世界各地写给圣诞老人讨要礼物的信件。访客也可以在这里给朋友寄上一张明信片,盖上圣诞老人邮局的邮戳、存作纪念。最后,我们还参观了萨米人的帐篷和驯鹿苑,由于雪季还没有到来,对他们在冬季雪原上的生活,只能在影像中畅想一番。
罗瓦涅米在二战中几乎被夷为平地,战后在设计了芬兰蒂亚大厦的著名建筑师阿尔瓦尔•阿尔托的主持下重建,成为了一座现代化的以教育和旅游为主的美丽城市,是世间少有的一片目前为止没有工业污染的净土,5万人的小城拥有两所大学,驯鹿雪橇和圣诞老人,已经成为了这座城市最好的名片。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出国旅游的国人还很少,但是在这个天涯海角的城市,我们却在晚餐时遇到了一队从山东到芬兰访问的代表团,同胞相见,乡音入耳,分外亲切。
三温暖
有人统计过,人口只有550万的芬兰,却有300万个桑拿,平均不到两人就拥有一个桑拿房。桑拿是芬兰人生活重要的一部分,一般的芬兰人家中都有桑拿房,另外,在湖畔海边的度假屋里,也一定建有桑拿房。据说赫尔辛基新建成的摩天轮上,也有设在吊舱内的桑拿,号称天空桑拿,游客可以一边蒸着桑拿一边从高空俯瞰赫尔辛基的美景。
桑拿房就是一个木质的密闭小屋,如果用松木做成,蒸洗时还可以闻到木头的清香。里面有加热和通风设备,加热的是一个桑拿炉,上面堆满石头,通常可以加热到60—80度甚至更高,由于通风干燥,这样的高温蒸烤并不会使人感到憋闷气短,只是大汗淋漓。正确的洗桑拿方法应该是:不用害羞,把衣服全脱掉,进入桑拿房前冲个淋浴,然后将毛巾铺在木头长椅上坐下来,蒸上一段时间大汗淋漓之后,跳入清凉甚至冰冷的湖水里扑腾几下,如果是冬天,也可以在松软的雪地上打几个滚。冷却下来之后,再回到高温的桑拿房内,如此重复几次。如果没有湖水,就用冷水淋浴冲洗代替。桑拿房内还会放一束叫做vihta的白桦树枝叶,可以把它沾水轻轻抽打自己的身体,促进身体的血液循环,树枝散发的新鲜香气沁人脾肺。芬兰语的sauna一词,国内翻译成桑拿,台湾同胞却把它翻译成三温暖,不禁突出了u字母所发的长音,也把冷热相激、重复多次的过程给描述出来了,十分传神、堪称神译。
桑拿是芬兰的国粹,除了家人朋友一起蒸桑拿,商务活动中也常常包含有主客一起蒸桑拿的项目。主客之间赤诚相见、冷热相间、酣畅淋漓之际,还有什么话题谈不拢、什么问题解决不了的呢?
我们在赫尔辛基租住的是卡塔亚诺卡岛上一栋面海的三层公寓楼,每个门洞的顶楼就是一个桑拿房,六户人家每周轮流一家使用一天,多余的一天公用。周二轮到我家使用,夏日傍晚,到桑拿房里蒸上一会儿,再冲一个冷水淋浴,反复几次之后,坐在露台的长椅上,喝着冰镇啤酒,欣赏芬兰湾海面上的雾起,仿若舞台上被无形的纤手缓缓拉伸的白纱,或点数过往船只的灯火,这时候就能够体会到为什么芬兰会是全世界幸福指数最高的国家了。
全鱼宴
芬兰濒临波罗的海和波的尼亚湾,拥有蜿蜒逶迤的漫长海岸线,疆域内星罗棋布还有许多湖泊,国土的十分之一为水面覆盖。得天独厚的水域孕育了丰富的鱼类资源,三文鱼、鳕鱼、鲈鱼、鳟鱼、鲱鱼等都是芬兰常见的鱼,也是芬兰人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佳肴。我和妻子的故乡都在海边,都是属猫的,能够吃到各种鲜鱼,自然是喜出望外,直呼到了“喵星人”的天堂。
总统府前的集市广场有许多卖鱼的摊子,新鲜的三文鱼整齐地码在案板上,切开的三文鱼粉红色的肉质散发着诱人的油光。傍晚时分,小贩会将三文鱼对半剖开,钉在一块新鲜的松木板上用柴火当场现烤,松木的香味渗入到鱼肉中,鱼肉的香味在风中飘荡,令人不禁口水直流。我们常常买一段三文鱼肉回家烤鱼排或红烧,切下的大鱼头原本是要扔掉的,我们把鱼头要来带回家洗净做一锅鱼头豆腐汤,鲜美无比。卡尔在芬兰期间正是断奶改吃固体食品的阶段,那时候他的主食往往就是将土豆、胡萝卜和三文鱼肉一起炖烂压成泥,这种食品把他养得白白胖胖。
周末的南码头会变成渔人市场,渔民们开着船来卖鱼或水产品,这个时候就可以买到渔民自制的盐渍鲱鱼了。在冰箱出现之前的岁月里,芬兰人往往靠盐渍鲱鱼、鹿肉干和黑面包度过漫长的冬季。鲱鱼是芬兰水域最常见的小鱼,大约只有20公分长,十分容易捕捞,芬兰每年要捕捞一亿公斤的鲱鱼。这些小鱼捞上来后,用水煮熟再盐渍起来,可以保持很长时间,这与我的家乡广东潮汕一带的腌咸鱼很像。有一种咸鲱鱼发酵后还有一种特殊的臭味,犹如中国的臭豆腐,一般非芬兰人不敢问津,但我却闻到了家乡的味道。
陈静宜教授是我们在德国留学时的好朋友,是我们非常尊敬的一位长者,回国后担任中科院工程热物理所所长。他在回访德国时,特意在赫尔辛基转机小停来看望我们。在带领他游览了赫尔辛基的名胜之后,我们便用全鱼宴来招待他。晚饭时分,我们摆上了各种做法的鱼,烟熏的三文鱼片入口即化、香料腌制后干煎的白鱼满口清香、油浸的烤秋刀鱼外焦内嫩、清蒸的鳕鱼肉质鲜美、鲟鱼的鱼子酱涂在黑面包上口感奇佳,最后还有一道三文鱼鱼头豆腐汤。这顿全鱼宴,让陈老师体会到芬兰鱼类水产的丰富,多年以后,他一直还记得。
波罗的海的洗礼
我们抵达赫尔辛基时,在德国出生的卡尔还不到半周岁,原本计划是等他半岁后送入托儿所,妻子再去大学实验室工作。到市政厅去登记托儿所时,工作人员告诉妻子,芬兰政府鼓励婴幼儿由母亲照顾,所以在家照顾婴幼儿也是一份工作,可以得到一份补贴,不比到大学实验室工作领取的薪资少。由于我们是持工作签证来到芬兰,因此也可以享受这份待遇。就这样,妻子便安心在家做这份全职妈妈的工作了。
芬兰政府鼓励生育,在新生婴儿出生前,家里会收到一个邮寄来的大纸箱,里面是婴儿睡袋、大枕头、衣物、尿布等,纸箱子折起来就是一张小婴儿床。我们在赫尔辛基第一次带孩子去看儿科医生时便被告之,无论外面气温有多低,每天都要让孩子在室外睡觉至少一小时,这样才能保证孩子的健康、也让孩子能够适应芬兰的寒冷。妻子第一次推着婴儿车上公共汽车时,正准备去自动售票机前打票,乘客纷纷向她摇头摆手,原来在芬兰推着婴幼儿车乘坐电车、公共汽车和轮渡都是免费的,理由是妈妈要集中注意力保证婴儿车的安全,买票打票可能会让手离开婴儿车,这是不安全因素。因着这项福利,妻子推着婴儿车中的卡尔,乘车乘船游遍了赫尔辛基的著名景点,大街小巷里,也处处留下他们快乐的身影。
总统府前的集市广场是他们娘俩最喜欢去逛的地方,那里的许多摊位可以买到精美的芬兰手工艺品,还有驯鹿皮、麋鹿角等拉普兰特产。玩累了,就坐在海边的台阶上,看芬兰湾远处白帆点点,大邮轮鸣笛远航,海鸥在岸边嬉戏飞翔。夕阳西斜,买一条鱼和几颗菜,沿着邮轮码头边上的步道走回家,做好饭等我从大学下班回家。
记得那是九月初的一个星期二下午,我正和皮卡教授在办公室讨论一篇论文手稿,突然接到妻子的电话,她在电话中焦急地告诉我:儿子掉到集市广场前面的海里了!听到这一消息,顾不得多说什么,我丢下文稿冲出大门,匆匆登上一辆南行的电车向集市广场赶去。到那里后看到妻子用她的风衣包裹着儿子,儿子一身湿漉漉的棉袄挂在婴儿车车把上,还在滴着水。原来,妻子刚才在海边的一个小摊前买菜,把婴儿车停在身旁,但是忘了踩下车轮的锁扣,付款时手也离开了车把,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婴儿车载着孩子沿着缓缓的斜坡向海边滑去。正在收款的小贩突然看到这一情景,顾不上说话,跳过柜台向海边冲去,可是已经晚了,婴儿车滑到岸边咚的一声栽入水里,几秒钟后又在反作用力的弹射下浮了上来,说时迟那时快,小贩赶紧一把将小车拉了上来。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之间,人们纷纷围上来关切地询问,幸好卡尔只是呛了一口海水,吓得哇哇大哭。妻子赶紧把孩子湿透的衣服脱掉,用自己的风衣将孩子裹起来,还有一位好心人摘下自己的羊毛围巾,裹在了脱掉湿衣服的孩子身上。我们把孩子抱回家,给他洗了热水澡,确认他没有任何问题后,我才返回大学上班。
回到实验室,我发现全实验室的同事都没有在做事,他们坐在图书馆的长桌前,一个个愁云满面、默不作声。看到我走进来,大家一下子围到我身旁,我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家。听到孩子没事,大家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皮卡教授幽默地说了一句:“这是波罗的海给卡尔的洗礼。经过这次洗礼,卡尔就是波罗的海的儿子了!”大家哄堂大笑。
1992年12月31日,我们乘坐芬兰航空公司的航班飞往德国法兰克福,然后转往加拿大卡尔加里,开始了我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下一站。飞机起飞时,广播里播放的正是《芬兰颂》的后半段,在颂歌般的旋律伴奏下,从飞机舷窗向下望去:冰冻的芬兰湾犹如一面明镜,散落的湖泊好像一粒粒珍珠,银装素裹的大地宁静美丽。再见,赫尔辛基,再见,芬兰。
(作者:我会会员,上海药明康德新药开发有限公司副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