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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卷有益】诗人间的“铁粉”情谊

作者: 袁志英 

发布时间: 2020-01-02

  在一期央视节目“诗词大会”上,谈及李白和杜甫。一位专家嘉宾说:“在同一个时代,两位伟大的诗人往往都是互为对方的铁粉!”(大意)。我颇以为然,李杜一为“诗仙”,一为“诗圣”,两人“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互相崇拜,亲如兄弟。

  在德国文坛也有这样的一对“铁粉”,他们就是歌德和席勒,两人称得上是德国文坛的二圣。

  席勒的成名作是剧本《强盗》,扉页上写着“打倒暴君”的字样。首演于曼海姆剧院,反响极其强烈,剧院变成了“疯人院”,席勒的名字一下子传遍了德国和整个欧洲。

  席勒对歌德仰慕良深,但歌德总是众星捧月,被人簇拥着,致使席勒无法与其单独交谈。歌德是公国大臣,生活优裕;席勒虽有名气,却是负债累累。两人在气质上、哲学观点上,甚至在生活习惯上都大异其趣。席勒曾向友人寇尔纳抱怨命运之不公:“我常想起命运对我是多么残酷,而他的命运是多么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天才托起;可我要达到这一天还不得不进行艰苦的奋斗!”正因为如此,两人虽然曾经同住魏玛小城,“低头不见抬头见”,可彼此不相往来。

  歌德对席勒一直保持距离,直至1794年夏天才登门拜访席勒。紧接着,席勒写信给歌德,这时歌德才真正理解到:“席勒是以其整个的生命存在伸出友谊之手。”自此,两人的思想取得了意想不到的一致。有趣的是,歌德还请席勒进驻他在魏玛的弗劳恩普兰深宅大院的三个房间,两人结合成一个紧密的工作团队,以巨大的热情和独有的创新精神展开了工作,演出了德国文学史上最为辉煌的古典文学篇章。

  在此期间,席勒完成了伟大剧作《华伦斯坦》《玛丽亚·斯图亚特》《奥尔良的姑娘》。歌德重又写起他的长篇《威廉·麦斯特》,完成了长篇叙事诗《海尔曼·多罗蒂娅》,而《浮士德》的写作也有了很大的进展。1797年,两人都写了许多的叙事谣曲:歌德的名篇有《科林斯的新娘》《魔术师的弟子》《掘宝者》《神和舞女》等;席勒则有《手套》《潜水者》《伊比库斯之鹤》《斗龙纪》等。这一年被称为“叙事谣曲年”。两人还通力合作撰写了不少讽刺短诗,针砭德国落后鄙陋的状态;他们还探讨艺术在一个由法国大革命完全改变了的世界里所扮演的角色。歌德为此写下了《文学的平民主义》,席勒则以《论素朴和感伤的诗》相媲美。

  1799年,席勒迁往魏玛之前,这两位朋友的通信多达一千多封,相互在对方家作客长达60个礼拜。歌德将魏玛的家安排就绪之后,便把工作地点移往耶那,为的是离席勒更近一些,便于相互切磋。歌德白天在城堡写作,下午晚上便来到席勒家。席勒写道:“歌德每天下午四点来,吃过晚饭才回去。平时都是悄悄地进来,坐下来,用手支着头,拿起一本书看,或拿起铅笔画起来。有一次,我那野孩子手执鞭子不小心打到了歌德的脸上,这一下子打破了那寂静的场面:歌德猛地跳了起来……有时,歌德忽然没由来地激动起来;通常我俩会展开有趣的讨论,一直持续到深夜。”

  歌德和席勒还想将他们之间的友谊和情谊延续到下一代。当歌德的妻子克里斯典娜身怀第四胎时,歌德多么希望她生个女儿啊!他写信给席勒:“小小儿媳妇还一直没来”,这里暗指生女儿,要给席勒两岁的儿子卡尔做媳妇。

  1805年5月9日,席勒与世长辞。歌德当时还不知道席勒已死,家人也不敢告诉他这一噩耗,“可怜已是断魂者,犹是歌德梦中人”。席勒之死给歌德的生命打下了一条深深的印痕,像是挨了鞭抽:“我曾想到我自己会死,而今我失去了一个朋友,同时也失去了我存在的一半。”歌德失去了他的朋友、合作伙伴和谈话对手,这也使其生活发生了深刻的改变。

  席勒死后,一种巨大的孤独感攫住了歌德。歌德对其精神伙伴的思念成了一种煎熬。他多么想找人谈谈文学,多年与席勒的合作之谊使他养成了“成双”的思维习惯,和席勒一起探讨创作和学术乃是歌德的内在需求。他的妻子克里斯典娜显然难以担当此任。

  其实文化粉丝的现象远非局限于同一时期、同一国家,它可以穿越时空,运行于古今中外。我又想起一例,乃是我国诗人冯至和奥地利诗人里尔克。

  冯至学贯中西,头上有各种桂冠。但他最为珍视的头衔乃是“诗人”这个称号。鲁迅先生曾称他为“最有才华的抒情诗人”。他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发表了二十七首十四行诗。八十年代,顾彬(Wolfang Kubin)将其译成德语,在德国发表,曾引起轰动。1987年获取国际艺术奖(Inter Nationes Kunstpreis),他是亚洲文化领域中获取该奖的第一人。

  冯至在青年时代喜爱德国浪漫主义,他曾在给笔者的通信中写道:“Undiene(《水妖》)、der blonder Eckert(金发艾克贝尔特),Michael Kohlhaas(《米歇埃尔·科尔哈斯》……都是我青年时期喜欢阅读的作品,不管其中的世界是现实或是奇幻,都曾经使我神往。”冯先生那个时代的青年人总为苦闷所笼罩,找不到出路,看不清前途。他性格内向,多愁善感,钟情于浪漫主义,可说是顺理成章。

  奥地利诗人赖伊纳·马利亚·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 1875 – 1926)出生于布拉格,是现代派诗歌的奠基者之一,也是自海涅之后最具世界声望的德语诗人。他的诗歌色彩绚丽、音调铿锵,传达出一个忧郁的主观世界、苍凉的内在自我。

  1930年9月,冯至留德到了海德堡,里尔克和歌德便占据了他的闲暇时间。没过多久,他便“完全沉在里尔克的世界中”——“上午是他,下午是他,遇见一两个德国学生谈的也是他。我希望能在五月中旬使你收到一点东西(这是我现在把别的书都丢开,专心一意从事着的),使你知道里尔克是怎样一个可爱的诗人!他的诗真是人间精品——没有一行一字是随便写出的。我在他的著作面前本应惭愧,但他是那样可爱,他使我增了许多勇气。恐怕自歌德同荷尔德林后,德语诗人只属他了,自然还有Stefan George……”冯至初到,满脑子就是里尔克,他犹豫了数十天,花了四十马克买来了里尔克的全集,打算“永久”地读下去。

  里尔克的作品与冯至对诗的梦想不谋而合:“作一首诗,像是雕刻家雕塑一座石像,想不到来到德国遇见里尔克的诗。他后半生的诗多半是一座座的雕刻。……我简直为了它而倾倒了。”

  想不到的是,诗人冯至和里尔克在上海“重逢”了:就在今年5月,德国驻上海领事馆、浙江文艺出版社和海谐文化艺术交流有限公司共同举办了“里尔克诗歌配乐朗诵会”。在这里,冯至作为里尔克的中文叙述者——译者出现,传颂着他译的《豹》《秋日》《Pieta》……

  其实国家之间、民族之间、人与人之间,都需不断地交往交流。交往交流中免不了碰撞和摩擦,但只要秉持着同情、理解的态度,就能够相通相融,增益于人类命运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