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信任普遍缺失的世界，是一个信任处在危机边缘的时代。

　　恋人们一边在谈恋爱，一边又互相猜忌。最亲密的恋人，随时可以变成对撕的仇人。在今天这个时代，信任另一个人似乎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也正因为处在信任极度缺失的时代，“忠诚度测试”服务也应运而生——如果我能提早把问题测出来，就可以早做准备，保护自己。那么，这种测试是不是真的能保护自己呢？这个问题绝对不简单，值得深入分析。

　　经济学家可能会告诉你，尽管现在测试程序不够科学、不够完善，甚至有些案例里存在坑爹的菜鸟测试员，但只要有足够大的市场，关于忠诚度的测试就会在激烈的竞争中被不断改进、完善；大数据分析师甚至会告诉你，只要有足够多的人使用这项服务，测试的准确度会迅速提升，甚至测试员日后都可以被强大、高效的人工智能代替。只要有足够丰富的数据，人工智能可以比每个人本人更了解其自身——他都还没有确定自己会不会出轨，人工智能已经可以告诉雇主，这个人有93%的可能会走上出轨这条道路，不值得信任；或者告诉你，这个人的忠诚度达到98%，基本可以放心扑上去。

　　这样一个前景，是不是很舒心？我们不再需要为信任问题所纠结——万一信任对方，结果他是渣男中的战斗机，人生能够这样折腾几次？人类文明史上这个无解的问题，在人工智能时代，看似有了一个解决方案：在大数据的投喂下，专业的人工智能将会变得十分强大。

　　信任问题能不能在强大的人工智能背景之下得到最终解决？忠诚度测试到底有没有用？我的回答是：忠诚度测试注定无用。不管它以后改进到什么程度，都不会改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问题。这涉及到一个问题，我把它叫做信任的无根性。

　　生活中，你的手机都不给我看，我凭什么信任你？；你给我看了手机，说不定你还有另外一个手机在偷偷联系，或者你和别人已经发展出了线下接头的方式。猜疑是个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

　　德国思想家西美尔曾说，如果一个人知道所有的东西，那么他不需要信任，因为他知道一切。正是因为我们没有这一能力，我们才会陷入信任的困境。信任是盲目的，除非有上帝之眼。

　　另一位德国思想家卢曼说，信任建立在幻象上，而不是基于理性的行为。信任的作出者和信任的接收者，双方结构性地处于信息不对等的状态中，永远不会有足够的信息来支撑我对你作出信任。说到底，信任就是对信息的透支。

　　正如恋爱关系，一个男生向你表白，此前他一直很耐心地陪你聊天，但确定关系后，他会不会继续这样做，你毫无所知。如果你选择信任，你就对你不具备的信息、不具备的知识作出了透支。所以信任非常狡猾，它逼着你透支自己。

　　在恋爱或者婚姻关系中，一旦你对伴侣产生了猜疑，那么，任何的测试、证据、信息都填补不了这一裂缝。如果猜疑链启动，那么伴侣双方最后一定会走上反目互撕的道路。所以，没有了信任，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信任，是人类智慧的最大创制，使得有限个体之间凭借着理性和逻辑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成为可能。没有了信任，合作将不复存在。不论是创业团队、创业公司、科研团队，亦或是亲密恋人，没有了信任，关系都无法长久的维持。然而，信任最大的内在症结所在，就是被背叛的风险。

　　最近有一则热点新闻：很多家长向幼儿园提出在幼儿园内装监控的诉求，引起幼儿园老师们的激烈抗议——这是对老师们的极度不信任。但家长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承担着自己的孩子在幼儿园不被善待的风险。问题恰恰在于，即使幼儿园同意安装监控，如果家长对幼儿园老师秉持着猜疑态度，安装监控摄像头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监控看不到的地方会发生什么？家长们会继续充满焦虑。

　　信任是没有任何根基支撑的，这会使得信任的作出者，结构性地处于一个脆弱、紧绷的状态。正如恋爱中的男女关系一样，很多男生嘲笑或者抱怨女生的疑神疑鬼。实际上，这恰恰说明她正在处在信任的建构之中。正是由于信任的建构，使得她时刻处于一种脆弱的状态，而猜疑也随时可能被开启。

　　男生自以为无伤大雅的一些细微动作，在女生看来，或许正是将爱情一步一步推向坟墓的关键所在，因为这些男生并不知道，对方给出信任所承担的风险。所以，有智慧的男生，他会避免做一些不靠谱的举动。

　　人类学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发现。历史上，各个文明传统之中，求婚者都必须带很多彩礼上门，而且彩礼从来不是象征性的，必须是沉甸甸的、分量十足的物质。中国今天很多地区还有这个习俗，但被批评为陋习。其实简单的批评或拒绝并不会带来知识上的洞见，值得思考的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俗。

　　实际上，这个习俗就和信任的结构性症结相关：过去求婚，实际上就是要求对方信任你会爱她一生、相守一生，你要求她在没有足够信息的情况下跳进你挖好的这个池塘、并要她相信这不是一个坑，那只有一个办法让对方心甘情愿进入一个脆弱的状态，就是自己先进入一个更脆弱的状态——把自身家当的一大半全部先搬过来了。

　　其实，今天求婚买钻戒也是一个意思。这就是为什么即使人造钻石技术已经成熟，甚至比天然钻石更完美，但钻石价格从不下跌，即便不是继续越来越贵的话。钻石不符合经济学原理，是因为它承担获取信任的人类学功能：你要么买钻戒，要么买房子。即便彩礼不时兴了，钻石掉价了，甚至房地产市场也出问题了，也还会出来新的替代品。要获取信任，就是那样难。

　　获取别人的信任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你可能觉得自己很容易赢得别人的信任，但实际上你已经将自己很重要的东西交出去了，否则，别人为什么会来信任你呢？你只有认认真真、小心翼翼地守护这份信任，这既是对信任你的人的关护，也是对自己的关护。

　　真正的智慧恰恰不是购买服务，而是懂得守信——知道信任来之不易，更知道离开信任，你将一步也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