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19年-03期

【随笔抒怀】巴黎雨夜

作者: 马圣楠 

发布时间: 2019-06-12

  度假回来有3个多月,马德里的旅行文章写了不少,可巴黎的,却一直没动笔。并非不愿,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气氛、合适的味道、合适的心情……不去做的理由有很多,而想去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那一刻,我想去记录下。

  我想人能够意识到自己的热情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热情之源。于我,可能是五年前的上海,或者,记忆里的巴黎——我想来是把一半的情感存在这样一个地方,也许因为一条塞纳河荡漾起春的轻皱与秋的薄霜,也许是因为杂糅着梦境与乌托邦。

  总而言之,“念及巴黎”是一件极私人的事,不受控制地选择任意一个时间开始,然后沉浸在其中。人的情感,我总觉得是一个容量不同而有限的能量源,耗散的地方越多,就越稀薄。日常里人们蓄着,事实证明,这种打开闸口的诱因会有很多,比如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一场午夜场电影,或者在多雨的上海初春,窗外的雨声——11月的巴黎也多雨。

  多雨的巴黎街巷并不积水,反倒是因为雨水的冲刷,街面干净,空气清冷。就像是洗了脸的素颜美人,卸下一些铅华。从巴黎去马德里的前一天晚上,倪叔盛情,在杜丽公园边的威斯汀酒店餐厅给我饯行。

  连廊外,稠密的雨丝在车灯前若隐若现,街面的色彩变幻莫测,就像刚从蓬皮杜看完的康定斯基。在不以本真为异的巴黎,她美得五彩纷呈。我在想,若有人要去找一处绝美的巴黎,我断会建议,寻一个雨夜,穿过古老的街道……这样,巴黎会沿着雨水润到你的记忆,在往后的岁月里,倒映出追寻的模样。

  走进金碧辉煌的前厅,以Henri Salvador的名曲《Jardin Dhiver》命名的餐厅雅致温馨,自在而惬意。幽微的灯光不知是不是有意模仿着旧日烛火的明度,在昏黄里,刀叉餐具镀上了一层瑰丽的色泽,就像所有美好的回忆总是会带着暖色一样。十年前受惠于他们夫妇,我那段迄今珍藏的“云上的日子”在铁塔脚下的老公寓里,清浅明亮——阳光好的清晨,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窗台上的铃兰花;春风拂面的三月,可以到铁塔脚边的小池塘,看游来游去的小灰鸭。又或者在四月的周日上午,去不远处的超市买几包零食,夹着一份费加罗报,坐在长凳上悠闲惬意地喂咕咕叫的胖鸽子……

  巴黎顶级酒店的餐厅美味不言而喻,而更为受教的自然是倪叔深刻而思辨的谈话。他从外企高管到政府高官,也许是我目力之所及中,难以企及的海外华人标杆,然而仅仅是职阶的高低,在一个深受巴黎精神影响的人看来,未必是让人尊敬的必然原因。至少我认为,倪叔受人尊敬的原因除了精深的专业背景和崇高的社团威望外,还有他个人在思考层面的理性——而这些亦是在和当地人打交道的时候,感到最有魅力的地方。

  在这座城,有许多让人着迷或者厌恶的地方,她的优点会瞬间变成缺点,反之亦如是。我常在想,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了这些生活在巴黎的人们,我对于巴黎会是一个怎样的态度——但毋庸置疑,我迷恋着的巴黎,有着那种丰富而包容的胸襟。

  法语里,几乎所有单词都有一个特定的性,而巴黎,同时可以用阴性与阳性。巴黎包容着一切,她既不拒绝落魄的梵高,也不刁难船员的探戈,她让时代里最美好的与最丑恶的同时涌出,或者自由地找到一个温度相互融合——还有一些一时无法被环境理解认识的现象可能在那时候被定义为“恶”,而随着时代的变化,渐渐看出了美的一面。迷人的巴黎就像咖啡馆里的服务员,她不急着去催顾客做决定,而正当人也许感到漫长的时候,又会适时地带着明媚的容颜来到你身边。那些新生事物的最终评价,则像来自巴黎的丹纳说的,接受时代的修正,慢慢归于久长之中。巴黎自己用最开放的姿态,允许一切迸发。

  前些天看了法国新片《开战》,视角对准了法国的工人阶级与“罢工”始末。法国人高考要考哲学这件事在我们的社交媒体上经过多年宣传,渐渐成为公共信息。而这种训练的直接结果就是:工人阶层中一些人与资本家之间并没有阶级的鸿沟。这些人,他们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却也有一些人思考着与日常生活无关,与更多人利益相关的事情——比如什么是权利,什么是平等,什么是自由……他们用眼睛观察,按逻辑思考——而不是纯粹被感性所支配。虽然这不是说其他地方没有这样的人,也不是说巴黎的工人阶层都有这样的勇气与理性。但巴黎却事实上成为一个精神符号,让人追随。

  在日本,有一个叫作“巴黎综合征”的病症,说的是日本人疯狂迷恋巴黎,但是当他们真的到了,却被脏乱差的巴黎深深伤害了——光鲜明艳的美人,要去爱她,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饱经风霜的面庞里,那个自由的灵魂和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异曲同工,惹人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