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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知道把球往哪里踢,就往对方的门里踢。”1992年,头顶“德国年度十佳教练”光环的施拉普纳来到了中国,说下了脍炙人口的上述名言。那时,作为刚刚开始接触足球的一枚少年,本想我应该不能理解外籍教练对国家级球员的专业教导的,但是、然而、没想到的是——我竟然、真的听懂了,并坚信:施拉普纳犹如“皇帝的新装”故事里说实话的小朋友,可爱得很,足球就应该这么踢嘛,中国队有希望了!
但是、然而、没想到的是——中国队,你们懂的……
施拉普纳离开了国家队、离开了中国,让少年的我既受伤、又愤怒。
恰巧,学校那年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给我们做讲座。他是谁、具体讲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有印象的是,他勉励我们不要仅仅为考试而学习,还要听音乐、懂美术、读哲学、通历史等等,成为一个全面的人。我当时总结“如果你不知道学什么好,就什么都学点”,并写在了笔记本上。然后,自己吃了一惊:这怎么有“老纳”的感觉?什么都会自然很好,可是,具体怎么做呢?很茫然,感觉不靠谱。
为什么感觉不靠谱,当时也说不出来。直到很多年以后,我读到了彼得·德鲁克(Peter F.Drucker)的一句话:If you cant measure it, you cant manage it.
B
在美国篮球史上,有一位教练是以运动员和教练员双重身份入选奈史密斯篮球荣誉纪念馆的唯一一人。这位老人在执教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棕熊队(Bruins)的27年中拿到了10个NCAA冠军,包括空前绝后的7连冠(1967-1973),同时他所执教的球队还曾获得88场的连胜纪录。
这位传奇教练,就是约翰·伍登(John Wooden)。
为了获得伍登的执教秘诀,两位心理学家曾经全程观察他的训练课,甚至记录下了他给球员的每一条指令。结果统计表明,在记录的2326条指令之中,6.9%是表扬,6.6%是表示不满,而有75%是纯粹的信息,也就是做什么动作和怎么做。他最常见的办法是三段论:演示一遍正确动作,表现一遍错误动作,再演示一遍正确动作。与外行想象的不同,伍登从不发表什么激情演说,甚至不讲课,说话从不超过20秒,他只给球员非常具体的即时反馈。所有训练都事先进行无比详细的计划,甚至包括教运动员怎么系鞋带。
伍登对细节把控的起始,来源于他对整体的深刻认知。在他的办公室墙上,写着一句话:“当你完全经历过之后,才能从中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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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施拉普纳和伍登两位教练,我们可以发现,面对问题时常见有两种应对:一种可以称为“评论性认识”,另一种可称为“工程学见解”。
“评论性认识”,顾名思义,是面对问题的一种评论型的认知。坦白讲,对于解决问题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比如面对战争,说“把敌人消灭,就能胜利”——活脱脱地纸上谈兵;长辈对晚辈们讲:“每科考满分,就能考第一”——通常会赢得晚辈们“哼”的一声;对年轻人讲:“找到对的男/女孩子,就可以找到对象”——过年时一般就看不到年轻人回家乡过年了。由此可见,“评论性认识”很少说错的话,但也很少说能应用的话。
“工程学见解”,指的是面对问题有所识见,并能瞄准目标将应对措施一一细化分解。比如要盖一栋房子,就要将这个目标分解为一张张图纸、一颗颗钉子、一块块石头、一扇扇门窗,一步步怎么建造搞得一清二楚,然后才能将其盖成意想中的房子;比如伍登打造冠军梦之队,他将这个宏大的目标一一分解,从球员个人如何穿袜子、系鞋带、力量练习,到两人、三人战术配合情境设想,再到整体的团队文化塑造,每一个细节都指向了他所预设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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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登说:“当你完全经历过之后,才能从中领悟”。我们可以接着说“当你领悟之后,才能明晰认知”“当你认知明晰之后,才能拿出具体措施”,等等。这个逻辑链条建立了从个人经历、思考、认知到行为的紧密关系。比如伍登,他执教的第一年,战绩为6胜11负;在第一次赢得NCAA冠军之前,他已经在UCLA校队执教了15年;在他的执教生涯当中,他同时教棒球、网球和英语;可见,在达到冠军战绩之前,伍登长时间跨学科的教学经历,为他对目标的全面认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他的认知明显不仅仅局限于打球,还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留下很多智慧的话语,比如:“天赋是上帝给的,请保持谦逊;名声是别人给的,请保持感恩;而自负是自己给的,请保持谨慎”;“请关心你的人格甚于你的声誉,因为你的人格是真正的你,而你的声誉仅仅是别人怎么看你而已”;还有最著名的一句话:“像你会永生一样去学习,像你明天会死去一样生活”。
可以说,伍登的训练方法是基于整体认知的、渗透于细节的“工程学见解”式的方法。那么,如何才能够有“工程学见解”式的方法呢?道家思想阐述得也很清晰,正所谓“正心、取势、明道、优术”。前二者强调要有正确的方法感知存在:正心,指要有正确的态度和角度观察事物;取势,指能够感知、顺应环境。后二者强调要有正确的方法予以应用:明道,指能够准确把控事物的内在规律;优术,指能够以更加完善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在认知方面,最为关键的是由一而二再三,以有识见最为重要;在实践层面,最为关键的是如何从“明道”到“优术”,拿出“工程学见解”式的方法最为重要。理学家认为要“克己复礼”“存天理、灭人欲”,以儒家伦理自上而下来规制具体行为。心学家认为要“知行合一”:由知而行,自己认知到的要做到;由行而知,经历的事情要上升为认知。放在现代语境,最近大家比较关切的是“Design Thinking”,除了设计领域,即在日常的管理工作和生活方方面面,都要有基于整体的认知,然后,如同设计师工作那样,明确目标,再一步步分解、细化,制定出指向目标的具体方法。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如何走好这第一步,需要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