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2日，第十届“中华学人与21世纪上海发展”研讨会的分论坛——由我会主办，留日分会承办的“呼唤‘工匠精神’——日本百年老字号与中国千年老传统”研讨会在徐汇区政府汇展示厅举办。

　　我会会长吴启迪、常务副会长臧广陵、秘书长王建敏、日本驻沪领事馆总领事片山和之、徐汇区副区长王宏舟、中日双方企业家等200余人出席。留日分会副会长、上海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吴四海主持。中日企业家、工匠大师等同与会嘉宾就中日企业文化、发展道路、技艺传承等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互动。

　　从海外“爆买”中找回失落的工匠精神

　　吴四海（上海电视台外语频道制片人）

　　去年一年，我国赴日观光游客达五百万，在日花费近六千亿日元。除了在观光、住宿上的花费，最多的花费就是购买。买什么呢？以前是马桶盖、电饭煲，现在是眼药水、咳嗽药。日本人纳闷了：又不是什么高大上产品，中国自己不生产么？看不懂的日本人甚至还为此发明了一个新流行语，叫“爆买”。

　　当今世界，全球经济一体化，价廉物美的商品卖得好，这本无可厚非。只是，我不明白，如果中国没有了生产，国家经济的实体在哪儿？全是互联网OTO，产品哪儿来？是时候把人心呼唤回来了！什么心？就是匠心，工匠精神。

　　记得1988年，我赴日留学时的最大动机，就是想了解为什么那么一只外观可爱、音质动听的单喇叭录音机是日本人生产的？生产这些产品的日本人是怎样一种人？最初，电视台公派我赴日研修的地方是大阪读卖电视台。第一次看到演播室导控台后面，那些数不清理还乱的音频线视频线，一根根清清爽爽的，被整理得像18岁大姑娘的麻花辫时，我震惊了，迷迷糊糊认为，这大概就是一种“工作做法”。

　　1991年，在关西学院大学攻读完社会学博士课程前，我又进了象印株式会社工作了两年。很多人不理解，一个媒体人为什么进入日本的百年老企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在学校拿了人家以公司社长姓名命名的“市川奖学金”。中国人讲“受人之恩，涌泉相报”，莫名地我有一种想“报恩”的冲动，就进去工作了，一路从国际部干到商品开发部。

　　当我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那些开发部的员工为了让每一粒大米在最快最短的时间里，烧出最软最香的米饭而不断开发，精益求精地专研的工作态度时，我才认识到，这不仅仅是一种“工作做法”，而是一种工作精神，那就是日本人普遍称之为的“職（职）人思想”。

　　1996年，我回到上海电视台，创办了全国第一个用日语采访、播出的电视新闻节目《中日之桥》。近20年节目采访让我认识了无数日本友人，也结识了很多企业经营者。听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成为日本第一。从公司员工，到幼儿园孩子。哪怕是一双筷子、一双袜子、一根牙签、一条烤鱼，只要是自己在干的活儿，都要成为日本第一。我还记忆犹新那句“即使你的衣服被穿烂了，我们生产的拉链还能拉上。”这是YKK社长说的；“我的商品套在你身上，如果你不感动、不流泪，你可以不付钱。”这是全世界市场占有率到60%的日本中村假肢厂老板的话；“威士忌文化源头不在日本，但是我们要生产出比苏格兰还要苏格兰的、全世界最好喝的威士忌。”这是三得利老板佐治对我说的。

　　没有一个有知识的日本文化人会否定日本的文化来源于中国，也没有一个日本经营企业家会否定日本经营思想的根源在于中国的传统思想。美女们爱用的资生堂产品，公司名是取自《易经》中的“至哉坤元，万物资生”；日本字典出版社的公司名“三省堂”，取自《论语》“吾日三省吾身”；网游公司“万代”取自《孙子兵法》“万代不易”；到日本的百年老字号采访，一进大门，首先看到的匾额，不是“敬天爱人”，就是“一以贯之”，还有“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哪一条不是出自孔子、老子、孟子、荀子的思想古训？

　　去过日本的朋友回国后的第一句感慨，几乎都是：日本真好，很亲切！我总是补充一句：为什么亲切？因为你在日本体会了中国的传统精神，为什么真好？因为是日本把中国传统文化保留的真好！

　　“日本百年老字号与中国千年老传统”，为了策划这个题目，三个月前，我到东京拜见了一位年长学者——日本百年经营研究机构代表理事后藤俊夫先生。出乎意料的是，这位长者与我一见面，没有任何寒暄和客套，单刀直入地问：“请告诉我，你为什么关注‘日本百年老字号’？”我先是一惊，立刻打起精神，说：“有三个理由。一是基于您的统计，日本是世界上百年企业最多的国家，有25321家。这些百年企业，三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继承了中国传统思想和精神越好的企业，寿命就越长，经营的业绩也越好！”这位长者眼睛一亮，追问，“那么二呢？”“二，是我的心情。我怀着感谢的心情来。正是因为日本把中国的思想和传统继承下来了，才有了我今天到东京来见您的机会。否则，全世界找不到第二个国家，也找不到第二个您。”总算，长者脸上露出了笑容。“第三，”我接着说，“隋唐中国文化传到了日本，日本又在明治维新‘西学东进’时大量吸收了西方文化，然后将吸收消化了的西方文明反过来又传入了中国，比如现代白话文汉字，许多人文和社科的学术语，都是从日本引进的。比如‘论坛’‘电话’‘讲演’‘场合’‘参观’‘代表’‘背景’等等。反观中国现存的百年老字号不多了。我希望日本百年老字号能敞开心胸，像隋唐吸收中国文化又在近代反哺汉字一样，让我从日本企业当中取回中国的传统文化和精神，找到中国企业发展的自信。”没等我说完，这位长者起身站了起来，伸手紧紧握住我说：“我全力支持你！”

　　工匠精神：血液、灵魂里的一种文化

　　问：日本百年企业的发展得益于中国的传统思想，那么有没有这样的企业，因为没有继承传统思想，经营不善甚至破产，而又继续反省，最后起死回生？

　　后藤俊夫（百年经营研究机构代表理事）

　　日本现在有25321 家百年企业，只占日本全部企业的1%，换句话就是说99%的企业没达到百年。比如世界最古老的公司金刚组，该公司创立于578 年，在2006 年时差点倒闭了。现在该公司因受到帮助而继续发展，但他们曾面临倒闭的原因是在那个时期他们只追求在短期内迅速扩大规模，忘记了要诚实面对社会。总而言之，无论是持续了1000 年还是1200 年的公司，都有倒闭的可能。

　　问：日本有种说法，把企业分为两种，一种是动物型企业，一种是植物型企业，这种说法很有意思，它们分别代表什么意思呢？为什么说植物型企业是21世纪企业可持续经营的道路？

　　村上和德（Heart&Brain 董事长）

　　动物型公司的形态首先是强有力的领导，然后还有男性化的强大革新，或者是有希望积极成长的经营形态。在昭和40年左右，动物型经营是支持日本经济高速增长的强大后盾，那时的日本企业越来越具有国际视野，东西也越做越好。动物型经济的核心是革新、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具有速度感。

　　另一种，按照人类的血液来说是静脉，从自然角度来说就是植物型经营。植物型经营可以说是等着顾客上门。自己不去积极推销，而是通过顾客口口相传推广出去，西泠印社就是典型例子。树就在那里，它不会动，但树龄可达到百年甚至千年。那么树是怎么维系生命的呢？是通过开花、蜜蜂授粉等，也就是说树会通过利用自己的周围环境补充能量。

　　在经济高速增长的时代，男性化的动物型经营会让经营模式不断进化，从而提高收益，正是这种模式支撑着国家和企业成长。在成为发达国家之后，人们的意识会发生转变，更注重对资源的再利用，会对诸如汽车这样的东西共享使用，经营也应该从追求所有权的经营变为只需要使用权的经营。之前就有人说过，所谓的植物型经营，就是在地区社会的守护下不断提升企业的生命力。

　　日本正从经济高速增长转为内需型经济。今后中国的经济也将进入内需型时代，这时植物型经营将和动物型经营保持一个很好的平衡，净化整个社会，包括空气会变得更加纯净。总之我觉得，植物型经营是让今后中国的内需型经济成功的关键所在。

　　问：中日两国的企业家们对于工匠精神的认识有什么不同？特别是近几年，中国企业盛行收购日本企业，您认为哪些文化上的差异会带来工作中的不便？

　　颜安（全日本华侨华人联合会会长）

　　我认为工匠精神或者说手工艺存在于世界各国各个民族，在本质上是共通的。在全世界范围内的老字号企业，日本占绝大多数。在我接触的这些日本社长的经历来看，（中国企业）并购日本企业，本身是作为一种战略，是资本、市场、企业发展扩张的需要，或者是一种在商言商的需要，也是一种经营手段。

　　谈到工匠精神，日本的企业家以及日本企业的员工，他们看待工匠精神，是一种常态，是一种常识，是已经渗透到他们的血液、灵魂以及精神里边的一种文化。而我们作为旁观者，发现了他们的这种精神、文化，由于多种原因吧，使他们能够持续发展，而且能够在传承的过程中不断地应变。

　　问：如果公司给于工匠足够的工资和待遇，变“官本位”为“匠本位”，包括您本人在内，其实并不在乎是否当总经理，您怎么认为？

　　王鄂敏（西泠印社社长助理）

　　我们现在主要是把工匠精神传承下去，是有这种精神以及个人的喜爱，并不是靠工资就能够吸引的，但是没有工资也不行的。我们的（工匠）工资也不高，我们靠的是精神。我感到很欣慰，我们现在已经有可以培养的下一代了。其实中间有一段时间我们有断层，人才缺乏。现在有了（继承人），就一定要让这个企业把老传统继承下去发展下去，现在我们（企业）一大部分都是年纪轻的，所以这个企业还是有希望的。

　　问：雕刻大师严友人的作品令人叹为观止，在揭开帷幕的一霎那，观赏者都会情不自禁的发出“啊”的一声感慨。严老师本人就是中国工匠精神的实践者，你对于工匠精神是怎么理解的？

　　严友人（雕刻大师）

　　我对工匠精神的体会主要有七点。第一，工匠精神就是真诚实在，诚实牢固的精神。第二，工匠精神是苍天在上的思想，服从天贵、天赐、天予的权利之外的约束，从心出发接纳天下的本真和自由。第三，工匠精神是一个独立创造的精神，由一个诚信社会作为基础条件。第四，工匠精神是一个品牌意识精神。第五，是追求极致、一丝不苟、精益求精、锲而不舍、质量至上、终其一生、极端负责地做好一件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很完美的事情，从而得到社会的承认和容纳。第六，工匠精神是职业道德，不靠人际关系、不走后门、不投机、不取巧、不豪夺，不害人，不破坏生态，不被人权交易勾结和利用，只用质量和诚实劳动的果实与市场进行交易，换取利益的最大化。也就是说工匠精神是劳动换利的折射。最后，工匠精神是一种欢喜服务的精神，具备工匠精神的人真诚从善，毫不贪图功利，更不假冒伪劣，在同一片阳光空气下，以个性的平等心、进取心、敬畏心、感恩心享受为他人服务的喜悦和成就感。

　　问：我对呼唤工匠精神这个议题非常有感触，现在（社会）对于工匠精神非常有需求，尤其在中国现在的教育背景下，很多人不愿意做工匠，觉得没意思、没地位，面对这种情况，如何教育这些年轻人有工匠精神，然后从事这样的工作？

　　后藤俊夫（百年经营研究机构代表理事）

　　我觉得答案很简单。今天出席这里的所有人都应该站出来，向年轻人讲述工匠精神的重要性。年轻人其实正在等待着我们向他们传递工匠精神，这在日本也是一样的。之前我有说过美国式的资本主义，我相信这种只为钱的生活不是年轻人所追求的。我觉得他们应该更想过受社会所尊重的生活。我相信终将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能领悟其中的真谛。

　　现在无论是中国、日本还是美国的年轻人，都在追求这样的人生，学术一点讲，就是实现自我价值。我相信点燃他们心中的这把火的，正是在座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