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今年是中意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建立15周年。3月21-24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应邀对意大利进行国事访问，引领中意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迈上新的征程，推动了共建“一带一路”在亚欧大陆开辟新的空间。

　　郁泉锡学长曾在我国驻意大利商务代表处、大使馆工作多年，曾荣获意大利总统颁发的“骑士勋章”。他倾情回忆了近半个世纪前，他所见证的中意建交历史时刻。

　　宣布建交，轰动世界

　　1969年初，作为南欧有影响的大国，意大利外长南尼在议会宣布意大利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愿与中国建交。那个年代，意大利政府的这一举动在世界上的反响是相当大的，尤其是大洋彼岸的那个超级大国更是惊讶。

　　南尼谈不上是意大利的“戴高乐”，但至少可以说，他具有政治家的魄力与勇气！早在1965年中意两国互设商代处不久，他就避开公众视线，在罗马30公里郊外一个著名温泉城――菲乌奇的酒店里会见了中国商务代表。当时他是副总理，表示意大利看到中国在亚洲与世界的作用会越来越大，愿同中国发展正常关系，他们正在寻找时机……

　　1964年的中法建交多少触动了一山之隔的意大利。1964年底，廖承志与雷任民抵达罗马，与意大利外交部代表经过友好商谈，决定中意两国互设商务代表处。可以说，这是意大利政府向前跨出的一小步，却是中意两国关系发展的一大步！

　　商代处建立以来，中意经贸与文化交往比以前密切多了，不少有眼光的意大利商界人物看到了中国市场的重要性。中国商代处开设后的头几年，虽然处在“文化大革命”年代，但两国贸易量仍明显增加。不少意大利商界朋友讲，意中都是文明古国，两千年来交往不断；到了新时代，反而交往减少了，不符合潮流！马可·波罗冲破重重困难，历时三载半，到了中国，见证了封建时代中国的一段时光。他写的《百万》（意大利文版《东方见闻录》），多少意大利人读了之后，对中国这个东方大国都很向往，今天意大利更有理由发展与中国各方面的关系。

　　1969年年初，南尼终于勇敢地跨出了一大步，不顾国际社会的多种压力，宣布准备与中国建交。南尼的这一果断行动，折射了意大利人民发展对外关系的良好愿望。他在议会宣布的第二天，意大利各大报纸都以头版头条新闻加以报道。我们去市场买菜，熟悉我们的几位商贩也对我们说：“意中两国快要建交了，以后你们要在罗马设立大使馆，来的中国人多了，我们欢迎你们！”

　　建交谈判很漫长

　　谁也没有料到，两国的建交谈判并不顺利，竟拖了两年多。其中因素很多，也许同当时的国际形势与意大利政府频频更迭有关吧！

　　谈判在两个渠道进行，一个是官方，另一个为非官方。官方渠道在中意两国的驻法使馆进行，为参赞级会晤。我参加了在罗马举行的非官方谈判，南尼外长的办公室主任兼外交顾问博林与我国商务代表频频会见。

　　想起我们同博林的接触，还是蛮有意思的。

　　这位40多岁的高级外交官，一表人才，很有气质，柔中有刚。我们的接触选在罗马一个幽静的地方，既不是意外交部，也不是我国商代处，这样可以避开一些公众视线，不受媒体与外界的干扰。

　　双方谈得最多的自然就是“一个中国”与“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话题。因为那时意台还有“外交关系”，台湾在罗马设有“大使馆”。意大利与中国建交，势必要先与台湾断交。今天看来这个问题好像很简单，但在那时真要谈得合拍，并不容易！谈判进行得不顺利时，博林也会将话题拉到二千多年前，顾左右而言他。他说，早在公元2世纪中叶，中国接待过罗马帝国的“安敦使团”，这是派往中国的第一个商业使团。世界各国的关系，一般都是商人先行。他们把中国的茶叶、丝绸与瓷器早早地传到意大利与欧洲，说明意中关系源远流长，尤其是连结欧亚两块古老大陆的“丝绸之路”，不仅拉近了两国的距离，而且直到今天，还是两国悠久交往史上的一个热门话题。

　　有一天，博林应邀来中国商代处品尝中国的“美味佳肴”。席间，双方约好不提谈判话题，而要轻松一下，避开政治，多聊些历史文化与天文地理。博林对慈禧太后的“垂帘听政”颇感兴趣。他这么一说，我国商务代表顿时赞扬他的中国近代史功底不浅呀！他说看过几本介绍清朝的书，是西方传教士写的。接着，博林还谈到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浩劫与悲剧，我们的话题从颐和园到光绪皇帝软禁于中南海瀛台，让这场宴会轻松了好多，不再像官方渠道谈判那样紧绷紧神经。我们边吃边聊，加深了相互友情与了解，为后来的谈判奠定了基础。

　　山那边传来一股“火药味”

　　中意官方渠道的建交谈判开始于1969年2月，直至1970年11月签署建交协议，长达20个月。期间，意大利换了四届政府。两国宣布建交时，由于意政府走马灯式更迭，南尼早已离任。

　　我在商代处期间，有位文化人士名叫卡贾蒂，他爱以意总理“顾问”的身份自居，频频穿梭于我国商代处与我国驻法使馆之间。卡氏只有40多岁，思维敏捷，口才颇好，讲什么事都有他的一套理论。几乎每次跨进我国商代处大门，他都会说“从总理府直接来的”，让人真假难辨。夫妇俩领养了几个越南孤儿，加上自己的孩子，大大小小一共7个，家里成了一个“小幼儿园”。

　　巴黎那边的官方谈判情况，卡贾蒂常会向商代处通点气。谈得怎么样？给我的感觉，曲折多变，有时异常激烈，争执不断，有时一派和气，觥筹交错。我从卡贾蒂嘴里或多或少闻到一些巴黎传来的“火药味”。联想到在罗马我们同博林的非正式接触，可以想象，阿尔卑斯山那边的气氛并不轻松。

　　中意双方争执的焦点还是在于，意方不愿在建交公报中写上“意大利承认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们在私底下、口头上可以讲，落实到文字就不那么容易啦。要知道，在当时严峻的国际环境中，意大利受到的压力不仅来自美国，而且还有苏联。那时的中苏关系错综复杂，还在珍宝岛打了一仗，关系掉入冰点！欧洲有些人希望“祸水东移”，此时意大利宣布与中国建交，同中国交恶的苏联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易素之、宋之光和田志东三位参赞先后同意大利驻法使馆参赞卡尔迪尼进行过建交谈判。有一次，宋之光大使（后任驻东德大使、驻英国大使）到罗马，好不容易，机会来了。我陪他参观罗马古迹时，自然聊起这个话题。他在我国驻法使馆任参赞期间，与意方代表于1969年9月到1970年9月谈了整整一年，这是一段最重要而又关键的谈判时刻，见证了曲折而又漫长的中意建交谈判点点滴滴。

　　宋大使对这场谈判再熟悉不过，我接连提了好几个问题。他说：“真是说来话长呀！建交谈判不是请客吃饭，从来就不轻松，更不用讲同意大利人谈判了！有时见面谈气候，喝茶聊历史，其实也有种种含义。总的来说，谈得相当艰苦！那位不高的意大利参赞卡尔迪尼，是个久经考验的职业外交官，反应灵活，而嘴皮厉害、挺油滑，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们这次向前走了几步，本来我们希望下次有望取得共识，可是见了面，他又是模棱两可，含糊其词。双方澄清之后再作说明，反反复复很费劲！总之，围绕台湾是我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及恢复我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地位等问题，断断续续，谈了又谈，真够折腾的！”

　　宋大使笑了笑，接着说：“中意建交应该算是‘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国外交上的一件大事。因为自中法正式建交后，西欧主要国家只有意大利同我建交。我主持谈判，也是我外交生涯中一段难忘的经历吧！我不会忘记谈判中的风风雨雨，一个错综复杂的过程！为建交谈判，我们花费很大精力，因为这是一件大事，要按照国内指示谈好。我们同意大利建交，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遏制中国的政策开始走向破产！对当时充满敌意的苏联也是一个不小的冲击！意大利是一个有影响的欧洲国家，尤其在南欧，地处重要战略位置。在新形势下，我们同这个文明古国谈判建交，顺应时代潮流，符合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对西欧一些尚未同我国建交的国家来说，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明年中意建交五十年了。历史长河中，两国友好交往从未间断，而我们亲历与见证了短短一段时光中的几个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