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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为抗战而归来

2015/10/27 15:37:09

  201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从1937年七七事变国民政府发表《告全体将士书》至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结束,八年抗战,在中华民族最危急的时刻,无数海外学子高喊着“宁肯做独立国的平民,不愿做亡国奴的博士”,坚定地踏上归国之路,勇赴国难,将先进的思想理念、军事战略及科学、医学技术带给当时在苦难中奋争的祖国与同胞,以一支笔或一杆枪,在各个行业和领域,发挥着属于自己的独特作用。

  抗战前夕的救亡活动

  留学生群体的抗日活动可以往前追溯到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当柳条湖畔的枪声响起,留学欧美日的学子们从各自或艰辛或放逸或狭隘的生活中猛然惊醒,汇聚成一股大潮,在异乡为国发声,为民请愿。

  身处大洋彼岸,欧美留学生们虽然无法直接参与抗日活动,但他们积极与闻国事,关注国内局势的变化。每逢国内重大事件发生,他们的关注和呼声常通过一封封言辞恳切的通电、宣言、信函,跋山涉水回到祖国,振聋发聩。此外,他们利用国外的地理优势和学术专长,为抵抗侵略奔走呼号,联合华侨的力量,同时开展学术研究,为抗日进行国际宣传。这些活动一直延续到抗战爆发。

  在日本,由于更接近事件中心且深处敌国,留日的中国学生更加群情激昂。“九一八”事变次日,他们即宣布全体罢课。 9月29日 ,大阪、京都、仙台、名古屋、长崎等地的中国留学生举行集会。许多留日学生当即回国,向当局请愿,内容包括:反对不抵抗主义,立即对日宣战,收复失地;反对压迫民众的抗日救国运动;促进统一和平,严惩主持东北“独立”运动的卖国贼;从速取消一切不平等条约,实行强硬外交。这些要求几乎囊括了上世纪30年代国内历次群众性抗日救亡运动的目标和要求。

  此外,留日学生还积极向国内民众宣传抗日,宣告日本侵略满蒙的阴谋;组织日本研究会,向国内民众介绍日本情况。这些宣传不局限于平津沪等大城市,而且涉及农村,虽然宣传广度有限,但意义十分重大。

  奔赴祖国投身抗战

  1937年7月7日 ,抗日战争爆发。国难当头,一时之间,海外学子纷纷缀学归国,掀起了近现代留学史上一次规模空前的回国热潮。

  抗战前夕,中国在日本的留学生总数达六千人。中日战端一开,留日学生即首途归国,其势如潮,不绝于途。不到2个月的时间,留日学生回国者近四千人。到10月下旬,留日学生几乎全部返国。

  中国新闻名家刘尊棋回忆“七七”之夜在东京时的感想说:“这一夜,我一刻也不能安静入睡……哦!抗日战争!伟大的神圣的抗日战争!我一天都不能再停留下去!我要立刻投身到战火里去!”

  与此同时,留学欧美的学生也络绎不绝地踏上了归途。抗战前夕,中国留学欧美学生总数约4000人,抗战爆发1年内回国者近2000人。

  这些留学生很少考虑个人前途,唯一的念头是为祖国的抗战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他们中的很多人,或出国未久,或学业未竟,均毅然中断宝贵的留学机会,放弃了即将到手的学位。还有一些老留学生,已在国外成家立业,也不惜丢下事业和安逸的生活,别妇抛雏,回归祖国。

  1931年底,负笈巴黎的女留学生郝郁文“当时一心想成名成家,为中国女辈争口气”。抗战爆发时,她正在加紧准备应考博士学位。面对个人前途与民族前途的抉择,她毅然放弃了前者。她说:“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即使获得博士学位也还是要当亡国奴。当务之急,是为民族的生存而抗日。”

  正在意大利那波里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著名昆虫学家周尧,对挽留他的导师说:“大虫(指日本侵略者)不杀,杀小虫(指植物害虫)何用?”甫抵广州翌日,他就报名参加了广东地方军第187师,脱下洋装,换上戎装,随军开赴河南抗日前线。

  上海学子舍安宁赴国难

  1937年8月,最先回到上海的留日学生组织了上海留日同学抗敌救亡会。他们在成立宣言中称:“亲爱的全国同胞,我们这一群,都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当我们脚尖踏上黄浦滩头的时候,我们悲喜交集地欢幸。可回到我们的祖国了,但第一印象,却不禁诧异:市面为什么这样平静?民气为什么松弛……”

  他们在诧异之余,深感宣传组织民众的必要性和迫切性,于是回国伊始,即组织宣传队、募捐队,担负起灌输民众战时常识和募捐慰劳前线杀敌将士的任务。

  按说,留学生出国多年,一旦踏上国土,思乡之情尤甚;然而大多数留学生归国后,不是急于同家人团聚,而是奔赴救国第一线。他们在归国宣言中写道:“我们回国并不是贪生怕死,想息影家园,我们的回国是完全为了祖国。我们将踊跃地参加前方或后方的实际救亡工作。”

  数千名回国留日学生,除少数学业未竟的学生入国内学校续读外,多数参加了战时服务。其中主要从事宣传、教育、研究和技术工作。他们留日日久,熟悉敌情,而且日文娴熟,故在抗日宣传方面一展所长。尤其是抗战初期,创办刊物,发表论文,举办各种讲演、讲座,分析日本侵华原因、战略和策略,介绍日本的政治、经济、军备以至民情,颇为深切。

  军、工、理、医等专业的留学生在国难期间尤为各方所急需。他们不仅专业功底深,而且有的早在国外留学时已注意研习与战争相关的学科,如军事工程、战时利器、战时医药卫生和战时燃料等。因此回国后,在科研设备和原料奇缺的情况下,仍作出了相当的成绩。

  募捐方面,救亡会发起了“万条毛巾运动”,在所募毛巾上印“英勇杀敌”4字,送给抗日前线的将士,为抗日杀敌尽一份力。国际沟通方面, 9月14日 ,救亡会发表《告日本文化界书》,号召日本文化界人士采取手段阻止军队暴行,这是留日学生作为特殊文化群体所独具的优势。慰劳方面,获悉平型关大捷后,救亡会立刻向朱德、彭德怀等致电祝捷并汇款百元。救护方面,“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后,救亡会与其他救亡组织一起组成战时服务团,前往前线进行战地服务、救护伤员。此外,救亡会还组织过战时救亡工作讨论会,请来邹韬奋、章乃器、钱亦石等人演讲。

  抗日救亡引技术传文明

  归国之前,许多学子即认识到纯学术对于救国的用途微乎甚微,于是他们注意研习与战争相关的学科,如燃料、医药、军工生产等。回国后,他们在国内艰苦的条件下,结合军事需求展开研究,为军队提供先进军事设备。

  在距巴黎1000多公里的柏林,经过两年深造,刚刚获得“优秀毕业生”荣誉和特准工程师称号的龚祖同,本应留校继续攻读工程博士学位,然而抗日战争爆发,他顾不上答辩,匆忙回到灾难深重的祖国,创办了中国第一个光学工厂,1938年成功试制出中国第一台军用望远镜和机枪瞄准镜,经大批生产后用于前线。

  “国难当头,一切为了打击敌人。”1937年底,刚刚从哈佛大学完成学业的蔡金涛,丢下联邦电话公司的实习工作,几经周折回到祖国,在李四光所领导的桂林科学试验馆进行报话培训,向抗日前线输送了数百名机务员、报务员,并研制了无线电收发报设备。

  在延安窑洞里,毛泽东读了一篇名为《从东线到西线》的国际时评后,激动地大赞此文“能顶战场上几个坦克师”。这篇文章的作者正是乔冠华。抗战爆发后,还在德国留学的乔冠华提前提交了博士论文,顾不得是否通过,便登上了返回香港的“霞飞”号邮船,投身抗日救亡运动。

  1939年从德国回国的赵宗燠,为了解决战时汽油奇缺的问题,在北碚宝元煤矿坑口进行试验,设计建设合成石油代用品新型工业;留学英国的张昌绍回国后,及时介绍了国外在细菌化疗方面的新进展,对当时中国医药界可谓雪中送炭。

  另一些留学生则将技术与实业相结合,投身民族工业助力抗战。在欧洲游学的方心芳回到祖国后,依靠一台显微镜及每月15元的生活费和实验费,研发出糖蜜生产工业酒精的技术和工业生产酸的完整方法,1940年在四川筹建了我国第一个酸工厂。

  中国爆破工程学创始人李温平曾留学美国,1941年,他调赴滇缅公路局,参加滇缅公路沥青路面的铺设工程。当时,工程队缺乏专业的铺路设备,在李温平的带领下,工人们以人工铺路的方式,将沥青撒在路面上,使其更趋平整以利于通车。当年共有13万多吨军用物资由这里运向抗日前方,保证了前线的物资供应。

    教育立人弦歌不绝

  回国留学生进入教育界者也不少。抗战突发,国内大部分高校从沿海内迁西南。因交通工具非常缺乏,平沪各地的大学教授许多没有能够迁去,尤其年岁已高,或儿女成群的,更不能作战时千里转徙流离之计。在这种情况下,归国留学生正好弥补空缺,甚至有所壮大,从而充实了国难期间的高校师资队伍,使战时中国教育在大后方弦歌不绝。

  在当时的西南联大,全校5个院的院长均为留美博士,26个系的系主任,除中国文学系以外,皆为留学归来的教授。校长梅贻琦、蒋梦麟均有留美经历。数学系的12名教授中,新从国外留学、讲学归来的至少可以举出三人:陈省身、华罗庚、许宝禄。他们归国的时间分别为1937年8月,1938年和1940年。西南联大物理系教授中,王竹溪、霍秉权、张文裕是1938年由英回国,马仕骏是1941年初由英回国。杨振宁、李政道等世界著名科学家当年均出自他们的门下。

  归国留学生中,除大部分往大后方外,也有不少进步青年和知识分子奔赴延安。在延安自然科学院中,副院长(后任院长)便是新从德国留学归来的有机化工博士陈康白;教育处长屈伯川也是一位留德博士;总务处长杨作材则是留日归国学生。

  到延安的归国留学生中,还有现代作家和诗人柯仲平、田间、高长虹、雷加、藏文远,著名版画家刘岘,女剧作家颜一烟,经济学家丁日初等。当然,这些归国留学生成为“某某家”,是其回国以后长期努力的结果,但也说明这批留学生不仅在国难期间贡献非凡,其影响甚至波及到新中国成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

  艰难处境难阻爱国情怀

  抗战爆发后,一方面在海外的留学生纷纷归国,另一方面出国留学人数锐减。

  1936年出国留学人数为1000余人;抗战军兴后,陡然降至366人;1938年又降至92人;到1941年,仅有57人出国留学。其后虽有所回升,但与战前相比,相距甚大。1945年抗战胜利,仅8人出国。抗战八年中出国留学人员总数尚不及战前一年。

  其原因固然由于国民党政府战时限制出国留学,但国难期间,青年学子不忍离开祖国乃为主因。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国民党政府见国际局势好转,同时因生产部门的扩张和战时人才的不景气,专门人才开始供不应求,因此放松留学政策,若在平时,这无疑是学子的喜讯。然而国难当头,许多青年虽具留学资格,却不愿出国。他们认为,一个爱国青年应该牺牲自己的私愿,为祖国的抗战贡献自己的微力。

  抗战期间,除少数战时出国学生外,尚有一部分战前出国的学生滞留未归。据1938年5月国民党教育部统计,在国外的公自费生尚有2500人。其中美国约1000人。法德英比等国共约1500人。

  这些滞留未归者中,虽情况各异,但祖国的危难同样地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活和学习。抗战开始后不久,不少学生经济来源中断,有的靠借贷和奖学金维持,有的辍学进入工厂做工。欧战开始后,英法两国或国土沦丧,或炮火连天;许多高等学府或陷或毁,或停或迁。其本国学生大都奔赴前方,中国留学生则被迫四处流浪,有的甚至流浪到北欧一带谋生,其状甚惨。留德学生则处于法西斯的魔爪下,有的被抓进监狱,大部分在德国工厂做工维持生活,直至战后才由国民党政府接运回国。

  留美学生在太平洋战争以前,尚多少得到国内的一点接济,藉以艰难度日。太平洋战争开始后,国际汇兑困难,留美学生因经济来源完全中断而忧虑万分。后得到美国政府的一些救济,方缓解部分学生的燃眉之急。

  抗战期间滞留海外的留学生的艰难处境,令人感到祖国的强弱兴衰,不仅影响着海外赤子的荣誉地位,甚至直接涉及到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学习。即使少数想逃避现实的学生也难以幸免。诚如归国留学生所称:“吾侪且无国,安得有身?复安得有学?”

  由此可见,对于近代中国留学生而言,由于近代中国的半殖民地性质和中西文化的差异,留学生负笈海外,形成一种独特的心态。先进的文化同时又是侵略者的文化,既要学习又要反抗,“师夷”又要“制夷”,使近代中国留学生处于进退维谷的困境。炎黄子孙的民族尊严感与弱国孑民的屈辱感,始终交集着近代中国留学生的心。可以说,“屈辱”是近代留学生为中国历史的进步所付出的代价。正由于付出了屈辱的代价,其民族情感更执著,历史使命感更强烈。

  如今,在中国迅速崛起的时代,中国留学生的境遇远远好过当日。然而我们不应忘却先辈们为国家兴亡献出的血泪,我们应当在致敬中反思:今天的我们,能为祖国做些什么?

  (本文参考《神州学人》2015年第9期廖垠雪《留学生在抗日战争中的作用》一文)